第250章 垂丝海棠(2/2)
我感觉自己的心也要碎了。
真正伤心的人是伯父。
小乖下葬那天,他不在见任何一个人,唯独夏生被叫了进去。
“爹……”夏生哭得双眼发红,他贴在棺木上,紧紧抱着不撒手,“夏生没娘,也没有妹妹了……”
顾晏之看着棺中小女儿,闭了眼,唯有长泪湿满襟。
弥慈带着僧侣,念了三天三夜超度经。
在虚延国师死后,他已褪去青涩,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僧了。
弥慈看着一大一小的父子,念了声佛号,轻叹道:“师父西去前,留了一话给大人。”
“您与温施主,是三世的情分,万万不可自戕而去,不然难入轮回,也无法续缘。”
小乖被葬在了郁山川,满山的垂丝海棠之间。
那日,陛下也来了,我亲眼看到,他吐了一口血。后来,陛下的身体不日不如一日,伯父也辞了官,推去了一些政务,除了夏生之外,不再见任何人。
小乖的死,仿佛已经夺走了他生命里所有的活力。
我想,若是没有弥慈大师那一番话,伯父定要自戕而去。
八月时,夏生做了皇帝。
先皇和伯父在搬去了郁山川,后来,有一日伯父重病,不看太医,任何人也不见。
他在等死。
连夏生跪在门口,也不得见。
爹爹带着我上了郁山川,门是被爹爹打开的。
伯父躺在床上,只剩一把骨头架子,我不敢把世人口中称玉面郎君的伯父,和面前人清减无比的人联系起来。
“出去。”伯父声音很冷。
爹爹前去握住了伯父的手,是那么,那么的抖,抖得不成样子。
我应该要退出去的,可爹爹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爹爹哭,哭得和孩子一般,“大哥,她三年前已经死了。”
爹爹声音也很抖,却很低,低得叫我,努力听,才能听清楚。
“哥,三年前,那一场山颓泥潦把车马吞了,没有……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她的尸骨被挖出来时,已是一架白骨。”
说完,爹爹已是泣不成声。
我从未见过伯父有那样吓人的脸色。
他待这个唯一的弟弟,是极好的,但此刻伯父狰狞着,从床榻上支起身,揪着父亲脖子的衣领,语气狠厉而沙哑,“胡说!你住嘴滚出去!”
父亲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我一样,我有些想上前去,叫他们不要这样。
但伯父实在太吓人,我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伯父慢慢地却松开了揪着父亲的手,大声地喘着气,像是破风厢,许久才平静下来,“绥之,咱们都叫她给骗了。你知道的,她逃了那么多次,这次,一定是又逃去什么地方躲着我……还把我们唯一的女儿也带走了。”
“只留下我和夏生,她真是……真是好狠的心。”
爹爹悲痛不已,别过脸去,“大哥,小乖不是你们的女儿,小乖是她抱养的孩子,是她在抚州匪窝里救出的孩子……她们二人长得也不像,只是为了讨好你和陛下,才这样说……”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大伯哭,眼泪滚下来,大滴大滴落下,砸在衣袍上,一点、一点,洇成新鲜的深色。
爹爹紧紧的攥住他的手,似安稳,似悲痛。
大伯张开嘴,喉咙里却只挤出怪异的嗬嗬声,像垂死的狼。
我突然想到,前几日念到的一句诗,“念君去我时,独愁常悲苦。”
不过半年,伯父就去了,所有人都知道,大伯早已经无独活之心。
去之前,只有一个要求,把他葬在郁山川。
一个月之中,先帝也去了,去之前,我无意听到先帝和弥慈的对话。
“顾晏之真是什么都占尽了便宜,死也比我死得早,肯定要比我更早,要见到她了……”
甚至,先帝还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这一次,我定不能让他占了先机去……”
先帝也被葬在了郁山川,而没有葬在帝王陵寝。
生前没有人能约束得了这位随心所欲的帝王,死后也一样。
下葬那一日,我们伴着陛下(夏生)的仪仗从郁山川回京都。
夏生走在前头,他没有哭,什么表情都没有,却让我觉得,他难过极了。
我十六岁时,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纪。
一日深夜,夏生偷偷地来见我,敲我的窗子,我惊讶不已。
他却只问我,“袅袅,万人之上九重孤寒,我身边太冷了太静了,你能到我身边来吗?”
当时,我不假思索,父亲母亲说深宫苦寂的话都抛在脑后,什么都顾不得,只说好。
从思绪中回过神,外头太监来传话,叫我去御花园,今年宫里的垂丝海棠也开了。
陛下在那处等着我,一同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