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大雨将至(1/1)
谢六踏入郡守府时,烛火在案头摇曳,将阜阳王世子秦承志的身影投在墙上,割裂成破碎的轮廓。谢尹默不作声地退至门外,手按刀柄倚着廊柱,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庭院里巡逻的甲士。檐角风铃轻响,他数着更夫打更的梆子声,直到书房门轴发出吱呀轻响——谢六已大步迈出,玄色衣摆掠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冷冽的风。
谢尹没有多问,只是跟上兄长的步伐。二人穿过垂花门,靴底踏碎满地月光,在门房取过马匹,转眼便消失在广益城交错的街巷中。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散,书房内才响起第二道脚步声。秦承意推门而入,目光追着二人远去的方向,随后反手关上雕花木门:“兄长,这便是那谢六?”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利,眼底藏着按捺不住的探究。
秦承志颔首,修长的手指将摊开的密信逐一收起,推过一盏还冒着热气的茶盏,示意弟弟落座。瓷杯相碰发出清响,他抿了口茶,才缓缓开口:“嗯,谢六曾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可那场遇刺案却蹊跷得很——案卷草草了结,连刺客身份都没查清。”他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闷响,“父王暗中派人查过,线索直指宫中与齐王府。如今陛下又派他来扬州,分明是要借世家的手……”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秦承意倾身向前,眉头紧锁。窗外更漏滴答,将沉默切割成细碎的片段。
“不变应万变。”秦承志靠回椅背,金丝绣着云纹的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道淡青色疤痕,“做好陛下交代的差事,其余一概别插手。”
“可是……”秦承意猛地起身,茶盏中的茶水晃出杯沿,在案头洇出深色痕迹,“师父失踪快半年了,父王也查不出头绪。前日在师父房间暗格里找到的信,字字句句都指向谢六!他们分明是过命的交情,若说师父失踪与谢六遇刺无关,谁能信?”
提到“师父”二字时,秦承意的声音不自觉发颤。阜阳王育子极其严苛,向来不假笑语,反而成无柳虽是阜阳王礼聘的门客,却将兄弟俩视如己出。那些彻夜习剑的夜晚,在演武场挥汗如雨的岁月,此刻都化作喉头哽咽的硬块。
秦承志望着弟弟通红的眼眶,长叹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师父消失的时间,恰好是陛下密令谢六出关之时。那些信件师父明知可能惹祸,却执意留着,可见对谢六有多看重。”他伸手按住弟弟颤抖的肩膀,“可若此事真与陛下有关,我们贸然追问,岂不是把自己卷进更深的漩涡?”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秦承意挣开兄长的手,在书房来回踱步,靴跟重重砸在青砖上,“那是教我们读书练剑、为我们挡过刺客的师父!”
“当然不能。”秦承志从袖中取出一枚刻着莲花纹的信笺,烛光下,细密的字迹泛着墨香,“我已按师父留下的暗语,向他师门传讯。等蓬莱剑宗的人来了,自然会有个水落石出。”他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着火焰贪婪地吞噬纸张,“有些事,我们不便出面。但师父的仇,终究要有人来报。”
秦承意跌坐在椅中,望着案头摇曳的烛火。跳动的火苗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恍惚间又想起师父手把手教他握剑的模样。窗外更鼓惊起夜枭,他端起冷透的茶一饮而尽,喉间泛起苦涩,却分不清是茶是泪。
秦承志望着弟弟紧绷的下颌线和泛红的眼眶,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知成无柳在秦承意心中的分量,却也明白此刻追问谢六只会将他们置于险地。思忖片刻,他微微摇头,转而正色道:“先不谈这些。谢六向来独来独往,此番身旁却多了个白发青年。”
他伸手抽出案头密报,纸页摩擦声在静谧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我已命人彻查,扬州界碑附近那桩案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现场痕迹蹊跷得很——战场分落两处,两处相隔甚远。遗留的伤口皆呈诡异的刀痕,分明是上乘刀法所为。”
他顿了顿,指尖叩击桌面:“客栈掌柜和小厮也证实,那白发小子使双刀,身法快如鬼魅,斩杀梅山山主的手下时眼都不眨。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你即刻派人紧盯,务必查清他的来历,以及谢六此番归朝接触了哪些人。”烛火忽地明灭,将他眼中的警惕映得愈发深沉,“无论皇上与齐王府、谢六之间纷争如何,我们虽不插手,但必须把局势看得透彻。”
秦承意喉头滚动,咽下满心不甘,重重抱拳行礼。转身时,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挺直的脊背上镀了层冷霜。随着木门“吱呀”合拢,书房重归寂静,唯有案头未燃尽的信笺仍在冒着青烟,袅袅升腾间。
夜色如墨,谢六与谢尹策马疾驰,马蹄踏碎满地星辉。临近城门,谢六抬手亮出赤金令牌,蟠龙纹在火光下吞吐寒芒,守门甲士见状慌忙放行。
城外景象萧索,本该炊烟袅袅的村落如今一片死寂,荒芜的田垄间杂草疯长,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更显凄凉。流民被大军圈禁在郡城门外临时搭建的栅栏内,名义上是安置照拂,实则如困兽般被严密监管,以防再生祸乱。
二人寻得一处荒废的农户宅院,推门而入,腐木的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谢六将苗刀倚在斑驳的土墙边,谢尹则手脚麻利地收拾出一块空地,从外面取了干草铺作简易床铺,又在庭院角落寻来枯枝,燃起一堆篝火。
跳动的火苗照亮屋内,墙上歪斜的农具影子随火光摇曳。
“大哥?”谢尹盘腿坐在火堆旁,望着出神的谢六,忍不住开口。火光映得他白发发亮,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几分好奇,“那秦承志说了啥?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谢六沉默良久,伸手用树枝拨弄火堆,迸溅的火星窜起又落下,宛如转瞬即逝的希望。“现在大军驻守各大郡城,名为监管流民、平乱善后,实则死死盯着扬州世家的一举一动。”他声音低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帝在等我动手查案,好名正言顺地收拾世家。等我把脏事做尽,怕是也要卸磨杀驴。”
谢尹双手撑在膝头,身子前倾,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狗皇帝,玩这种把戏!也不看看咱们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大哥,兄弟们留下的暗记我瞧见了,五十死士已在广益城埋伏妥当,就等我们一声令下。”他摩挲着腰间唐刀,刀锋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咱们是不是该从广益城先下手?”
谢六眸光骤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沉默片刻后重重点头。火苗“噼啪”爆开,照亮他眼中嗜血的杀气,更添几分肃杀。
谢尹见状,起身拍落衣摆尘土,推门而出。夜色瞬间将他吞没,只留下满地摇曳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