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金銮折栋诗魂断,犹忆潢水夜拭刃(1/2)
开元二十八年,襄阳城外的汉水在暮色中泛着金鳞般的光,孟府临水的木廊下摆着青瓷酒瓮。
王昌龄刚踏上石阶就闻到蒸鱼的香气,檐角铜铃被江风吹得叮当作响。
“少伯兄!”孟浩然从竹帘后转出来,宽大的素色襕衫被江风鼓动。
他面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脚步却轻快得像只白鹭,\"你看这汉江鳜鱼,今晨才从渡口老张的网里跳出来。\"
王昌龄的目光扫过他微弓的后背。三年前在洛阳分别时,浩然尚能挺直腰杆与他策马踏青,此刻却似背负着看不见的重物。
案几上的冰裂纹瓷盘里,鱼身浇着琥珀色的酱汁,蒜瓣肉在暮色中莹润如雪。
“你这背上的毒疮……”王昌龄话音未落,孟浩然已拍开酒坛的泥封。橙红的夕照透过青瓷酒盏,在檀木案几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他们年轻时在长安酒肆见过的胡旋舞娘裙摆的流苏。
“医官说了,忌口便是。”
孟浩然仰头饮尽杯中物,喉结在薄汗浸湿的颈间滑动,“可若不能与故人共此江鲜,活着与死何异?”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攥得酒盏发白,后背不自然地佝偻着,仿佛有只毒蜘蛛正顺着脊骨往上爬。
夜半时分暴雨骤至。王昌龄在客舍竹榻上辗转,忽听得隔壁传来陶器碎裂之声。他赤足冲进雨幕时,闪电正劈开襄阳城头的谯楼。
孟浩然倒在满地酒渍中,后背的衣衫渗着黄浊的脓血,像幅被雨水晕开的残破山水。
“去请孙太医!”王昌龄将人扶上卧榻时,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
孟浩然的呼吸带着腥甜,如同搁浅的鱼在浅滩挣扎。雨水顺着瓦当汇成银链,医馆门前的青石板在闪电中泛着冷光,他叩门的手忽然顿在半空——斜刺里冲出一队人马,为首者蓑衣下露出紫色官服纹样。
“可是孙太医府上?”马上人声音嘶哑,“我家大人旧疾复发……”
话音未落,门内小童探出头来:\"师傅正在为张丞相施针!\"
王昌龄倒退半步,雨水顺着幞头流进眼睛。三日前过武关道时,守关士卒确曾议论,那位请辞还乡的前宰相张九龄,车驾正停在三十里外的驿亭。
此刻雨幕中又奔来数骑,马上人浑身精湿,怀中却紧抱着个描金药箱。
“让开!”来人滚鞍下马时,王昌龄认出是张九龄府上的老仆。
去年在洪州别宴,正是这个跛脚老汉为众人斟过岭南的荔枝酒。药箱铜扣在雨中泛着幽光,箱角隐约可见暗褐色的血迹。
孟宅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如血,王昌龄踹开房门时,正撞见孙太医将银针从孟浩然背上拔出。
脓血溅在素纱帐上,宛如雪地落梅。榻上人忽然睁眼,涣散的瞳孔映着摇曳烛火:“少伯……你听……”
惊雷碾过襄阳城头,王昌龄俯身贴近,只听见破碎的呓语:“春眠……不觉晓……”
“已是药石难医,大罗金仙降世也救不得了。”
孙太医颓然跌坐,银针在青砖地上弹跳着,发出细碎的清响。
孙太医自宫中告老还乡,与孟浩然交好多年,否则也不会在为张九龄施针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救治孟浩然。
只是今日不知是小鬼缠身,平日里百试百灵的吊命针法,今日却是一条性命都救不了。
窗外暴雨如注,却盖不过远处传来的哀哭声——那是从城南官道飘来的送葬唢呐,混着\"魂归韶州\"的招魂调。
五更时分,王昌龄抱着酒坛独坐江岸。上游漂来的河灯被浪头打翻,写着“张文献公”的纸船正在漩涡中沉没。
他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液,忽然想起那年曲江宴上,张九龄曾指着孟浩然的诗卷叹道:“清泉白石,不食人间烟火。”
此刻东方既白,汉江上晨雾弥漫,对岸青山轮廓竟与孟浩然伏案写诗时的背影别无二致。
只要草原上的草未曾化为灰烬,契丹与奚总会卷土重来。
潢水北岸的风裹挟着冰碴子,将唐军旌旗撕扯得猎猎作响。
乌知义勒住躁动的战马,铁甲下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远处奚人部落升起的炊烟,忽然想起三天前赵堪递来的那封密函——火漆上分明盖着节度使张守珪的虎头印。
“军使还在犹豫什么?”
副将王九郎的马鞭抽碎空中飘落的雪花,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满是对军功的渴望。
“奚奴不过千余人,此刻突袭正是良机。”
乌知义的指节在玄铁护腕上敲出笃笃声响。他记得张守珪半月前在幽州军府说的话:“圣人在骊山温泉宫等着捷报,此战关乎幽燕十万将士的冬衣粮饷。”
可眼前的地形实在蹊跷,两侧缓坡覆着新雪,像极了当年在安西遭遇吐蕃伏击的峡谷。
“传令下去,前军换轻甲。”乌知义终究抽出横刀,刀刃映出他眉间的褶皱,“让斥候营再探三里。”
马蹄声惊飞寒鸦时,乌知义忽然闻到风中飘来松脂燃烧的气味。
这味道太熟悉了,五年前在契丹牙帐,那些被火油浇透的契丹人就是这样烧起来的。
他猛地拽紧缰绳,座下青海骢人立而起,嘶鸣声穿透风雪。
晚了。
两侧雪坡轰然塌陷,露出披着白裘的奚族弓手。
狼牙箭簇在阴云下闪着蓝光,乌知义看着最前排的骑兵像麦秆般倒下,血水在雪地上蜿蜒成赤蛇。
王九郎的咽喉插着三支箭,仍保持着挥刀向前的姿势。
“撤!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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