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 一色(2/2)
哪怕后来对着自己的小弟子说了好些冠冕堂皇的话,可内心最隐晦的想法却始终没办法压下去。
许听澜发现,他其实压根不想雏鸟远飞。
他甚至希望能把莫子占圈养在自己的身边,想要看见莫子占更多的样子,想要陪伴在他的身边,想要……抱住他。
自己养大的小弟子,他参与铸就了莫子占如今模样的大半,是他教授的莫子占数不清的术法,是他教诲莫子占为人处世的道理,是他一步步牵引着这个被祸星所缠的少年,走过漫漫寂黑……这么好的莫子占,为何他非得拱手让人?
许听澜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不甘。
他有私心了。
子占,是他三百年来唯一的私心。
可这私心偏偏出现在了魂石一事迫在眉睫的时候。
“因为这一抹红。”
许听澜垂着头,两指触在莫子占的唇上,指腹来回抹了一下。话说得很慢,无端让莫子占感受到了几分缱绻。
“我舍不得离开了。”
莫子占一下把许听澜的指尖给抿住,隔了好一阵才松开,闷声道:“可你还是离开了。”
是呀,最后还是离开了。
舍不得又有什么用?许听澜本不可能临阵脱逃,且莫子占在这事上也有所牵连,他更不可能弃之不顾了。
正如冥灵仙翁所说,许听澜看得太清,又太早想透。
想透像这样的事,无论他中途是否有所牵绊,也迟早是要做的。毕竟万一痴行真的复生,届时他们没人一人能真正置身事外。
以人身烧尾,是必死之局。
这让许听澜心里罕见地出现了不舍,不甘,以及……恨。
恨自己连累莫子占受伤,恨自己没办法好好地在这世上存活……与莫子占相关的一切,都让许听澜又恨,又难以割舍。
“可我有想办法为自己觅得一线生机。”许听澜好不容易被松开牵制的手往上挪,将莫子占脸上的碎发拨开。
他需要一个两全之法。
“或许就是因为预料到这一点,那好友才借冥灵仙翁之手,将五太珠送过来。”
“强行烧尾时起的魂火,确实可以摧毁痴行的魂石,但我终究是人非妖,没办法真正化龙,原来的身体也没办法承受烧尾之焰。”
所以他那具人躯注定要被毁灭。
“所以我想,既然如此,那就给自己再造一个妖身,”许听澜定定道,“毁原身成妖身,再烧尾跃龙门。”
五太珠的五太,与生灵本源相通。内本虚无犹如“太易”,引魂入内成一炁为“太初”,化丹空有灵而无识为“太始”,以本真为祭,让其与魂魄相合,重得灵识为“太素”,最后经修行生长彻底调和阴阳为“太极”,便可让三魂未灭的妖怪重塑肉身。
“你在血涂阵中带出来的,就是我魂魄附在五太珠上所孕生的太始妖体。”
说起这个,莫子占抹了抹自己鼻尖,心里发虚。
他还记得自己一开始怎么把这误认是妖卵,然后将其关在瓶子里,敲敲打打的,最后还差点把十七给卖掉了。
不过显然他的师尊只记得他的好。
“是你救了我。”
若非莫子占从血涂阵中把他带出来,若非莫子占把他放在了莲潭边上,让他能有机会利用藏着的韫竜地莲和麒麟玉清,洗掉在血涂阵所沾染的煞气,很难说现在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
不过光是带出来,洗掉魂魄上的煞气,其实还不够,要利用五太珠来完全孕生出妖体,还须焚化原躯,以及快速地修行生长,直至躯体能彻底与魂魄相合,成就“太极”。
此间条件虽然苛刻,但落到许听澜身上却正正合适。
“在不周城,当时奏响的,不止有宇铃,还有步弦声此前交予我的宙铃。”
「宙铃」一奏,能令持者身越千秋百载,回溯过往之躯。合着许听澜生来就带有的神格,一瞬让他这一尾游鱼有了过往天龙的神威。以此烧尾化龙,再借由宇铃回到初生之地,才能成就现今的半神躯。
如此几经折腾,历经千险,才总算回到莫子占身边。
“如今我又怎么会舍得再离你而去?”许听澜道。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再也不会舍得了。
然而莫子占这会儿却没有被哄过去,反而委屈道:“可你之前什么都不告诉我。”
“不敢告诉你,”许听澜压低声,似乎也有点底气不足,只能勉强给自己辩解一两句,“此番本就是九死一生……”
许听澜自己没法保证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
“又怎么敢轻易让你白白等我?”
“那也得告诉我,”莫子占言语里压着明显的怒意,“那样我起码可以等上一等,而不是……”
而不是把自己糟践成那样。
许听澜想过,若是他当时没有听从自己那直觉,没有把莫子占捡回来会怎样。
估计……得落得和天龙一样的下场吧。
不,甚至会比天龙的下场还要来得更加凄凉。
毕竟,从前那位狐大仙还可以觅得转世的机会。可莫子占为了能亲手了结帝鸠,把一切都做到了最绝,压根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恨不得能将自己的神魂也一道葬送在此间。
“我知道错了,”许听澜半垂着眼,语气很是认真,又隐隐带着点讨好,“原谅我好不好?”
莫子占一个“好”字差点就说出口了,但又很快被他给咽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这下不能表现得太过好哄了,怎么着也要趁着这个由头,把诸多情绪给宣泄出去,所以他想了想,道:“那师尊你有什么能补偿我,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