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梦初醒（2/2）

男孩与这奇怪的默不作声的人一起，将石碑下那几具混乱的尸首收了，掩成几个土包。

事已毕，那人转身要走，男孩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抓住了对方湿透了的衣袖，心里非常害怕会遭受那个杀人魔一样的下场，可是冒着骨头被掀飞的风险，他依旧喑哑着哭诉道：“救救我娘！”

男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也不知道是谁教习的三拜九叩，错漏百出地行了一番大礼，将默许的那人拽到了干涸的枯井旁。此人探身去瞧，竟听见一阵微弱的嘶吼声，还有扑面而来挡也挡不住的血腥气。

他不动如山的神色终于崩了一下。

“娘！娘！”男孩冲着枯井中大喊。

女人怔了一下，咬着牙虚弱而不可置信地回应了一句：“小景……”

男孩还在六神无主地慌乱，那人已经动作极快地将吊篮撑了上来，见女人身上满是血污，瞧了一眼掉头就走。

名字叫作小景的少年急迫地跟上去，牙齿都快咬裂了，“救救她，您既然救了我，也救救我娘吧。”

如果是芦苇深处玩老鼠的老江湖，尚且还能玩弄几番嘴舌，添油加醋来几句将人供到庙里去的恭维，可这只是个十一二岁的未经世事的少年，他就是想破头也拦不住陌生人执意要离开的步伐。

此时，他终于惜字如金地开了口，竟也是一番清澈见底的少年声。

他道：“我救不了她，所以我现在去寻能够救她的人。”

小景呆了一呆，他双手握紧，竟被这不算安慰的安慰定住了心神。

他蓦地一想，这位少侠看起来就不像是会骗人的。

妇人生产危在旦夕，既然立下了承诺便不能轻易食言。途经此地遭遇呼救声，他将藏有极重要之人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安全又足够隐蔽的位置，这才不留名不邀功地前来施救。

屠杀全村的始作俑者未必有多高的修为，只是仗着多修几年武艺的傲慢，刹那一动手，便试出了高低强弱。

武功虽不怎么样，但他张狂的一句“为了造杀孽，为了往生极乐”却不知怎么的盘桓在脑海中趋之不散，就像是一段古怪的咒语，遍生心魔。

无妨，他能直截了当地送人下地狱，去和阎王爷谈论往生去吧。

马车渐渐露出踪影，此人一跃而上，将车帘掀开。

缭绕的绳索间，一人缓缓擡起头，眼睛比刀锋更亮。

瓢泼的大雨砸在不堪重负的木板上，一场巨大的杀念过后引来惊雷几刹，天地间风云变色，竟嚎出一阵摧枯拉朽的架势。

此人蓦地与他撞上一眼，仿佛遭受刺痛一般，飞快又移开了。

到底是陆青岚，不，陆扬先开了口。

“何事？”他被悬挂在这里，依旧是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少时玩鸟，长大驯狼，随波逐流到了极致。

似乎是将瞒了许久的愧疚在一夕之间宣泄殆尽，他身上涌动着一股久违的轻松，深吸一口气讨要的尊严啊自由啊刹那间都变成了过眼云烟，不足他自娱自乐换得小少年一笑。

离开酒家时陆扬原本是有机会逃脱的，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文耗带着一众虾兵蟹将纵使武功再低，好歹也算是三个臭皮匠，只是那时魏逐风情绪恰逢变故崩塌到了极点，但凡有人近陆扬几步之内，便是自虐求死般的以命换命。

陆扬眼睁睁看着围追堵截下，魏逐风右手的虎口崩裂了一次又一次，断出的血流就像是他眼角的猩红。

他屏退了最有可能回归自由的机会，活生生将自己再一次交到心智不稳的少年手中。

仿佛聪明了一辈子，却总是栽在了一模一样的愚蠢上。

几天下来，陆扬察觉到魏逐风不像初始时那样过激，又尝试着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下。

得，又被绑起来了。

其实自己真的不懂他。陆扬砰然间意识到。

那双眼睛从未停歇，涌动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何事？”陆扬见他只是默默相望，好奇地又问了一句。

魏逐风大梦初醒一般给他解起绳索，快速地交代了始末，临了有些不安地望着他：“有个幸存下来的妇人在生孩子。”

“嗯。”陆扬不解，顺从地答应了一句，“所以呢？”

魏逐风手指倏地攥紧了，眼瞳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一只被迫离群的雏鸟。

“是难产。”少年无言地凝视着他，很快垂下眼。

“……”

魏逐风闭了闭眼，镇定地说：“我需要你。”

良久，陆扬将经年的心疼拾好藏了起来，稳了稳心神，微微地笑了笑，对魏逐风说：“放心吧。”

他目光脉脉：“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