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兰兰小舟(2/2)
震飞的那一刻有两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其中一位带着浅红色的帷帽,一直到达脚尖,看不清样貌;另一位身量娇小,戴着斗笠,蹲下来,沉默着去寻她的眼睛。
小姑娘呆呆地跪坐着,良久掉了一滴泪,润物无声般融化在了这片石板路上。
茍老板带来的一众打手有的终于反应过来,伸手就要来抓他,却被一双坚硬的手在瞬息之间卸掉了半条胳膊。
“咔咔——”
两手的关节,连带着下颌角,齐齐被断了个遍。
只听惊呼,忽而谁也不敢妄动了。
出手之人身段轻盈,不是未长成的少年,恐怕便是——
“女子。”茍老板眯了眯眼。
半路杀出来的打手,没有说话却始终不曾离开的帷帽使者,齐齐将姑娘无形地围了一圈,不替人做决定,却忠心耿耿维护着她做选择的权力。
没过多久,被明码标售的小姑娘身形向前扑倒,极其珍惜地将散落在地上的玉石、朱翠、凤冠、钗环全部拾掇好,一齐拢进怀里,站起来时发出清脆的叮呤哐啷的碰撞声。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太不合时宜,这玉环声真的非常清脆动人,本该是一个女子最美丽时刻的写照。
姑娘坚决地一步一步走到那伙家丁面前,毫无眷恋地把这些东西全部交了出来:“烦请周公子替我还给我娘,这桩婚我不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不孝不愿听从,自觉愧疚难当,便至此与他们划清关系,再无瓜葛。”
姑娘向亲生父亲作了一掎,又向扶住她的两位姑娘作了一掎,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出了人群。
茍老板也是惊慌失色,直觉失了面子,又看见多管闲事轻轻松松将他手下痛打一顿的人,就站在姑娘离开的方向岿然不动,如同为她保驾护航,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与打手同行的中年男子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身影,叹道:“真有骨气。”
打手:“谁说不是呢?”
随即一个黑色的影子朝她砸了过来,她下意识接住,听见那人说:“去吧。”
宋舟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叫住她:“姑娘。”
“这个给你。”
徐副将随手抛出了个钱袋子,意思就是宋舟自己看着办就行。既如此,宋舟便刻意误解命令,把钱袋里一半的钱拿出来都交给了小姑娘。徐副将人真好,还怪客气的。
这戴着斗笠,身着短打的打手看起来还没有这个待嫁的小姑娘高。她像一个大人一样交代着:“近期最好就不要回来了,以免又摊上麻烦。还有亲戚可以投奔吗?如若没有去处的话,可以拿着我的令牌,去曲……”
有些习惯刮骨入髓,如同本能。
“若是到了年关仍旧没有去处,您向南去找曲明匪寨,给他们看铜牌,他们会收留您的。”她站在破庙里,对孤苦伶仃的老人家兴致勃勃地指路,恨不得所有被世间深渊所吞噬的伤痕累累者都去她家做客,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家主人性格好,品行出色,达则兼济天下。
宋舟把话咽了回去。
不知道那位老人家,度过那场不见天日的寒冬了吗?
反正她没有。
城外有一座山,叫子虚山,有一条河,叫乌有河。
听起来像假的,实则真实存在。也没有云雾飘渺的仙人指路,寻常的就像任何一条可以淘米捣衣的普通河流。
到了春天,积雪就融化了,于是河流会解冻。
从上游飘下来的碎片,经过许多道湍急的水流冲撞,分散得碎石万段。
那片漫长得没有边界的河流,仿佛一生也不会过去。
宋舟像被刺伤一般瞧了她一眼,勉力地碾压着在冰水里浸泡太久变得斑驳的手指,说好自珍重。
转身回去的时刻,姑娘扔在愣怔,她握紧手里的钱,终于忍不住蹲下嚎啕大哭。
那个帷帽的姑娘竟还在原地。
宋舟捉急地想和她说谢谢,却见她一直没有回应。
隔了许久,像是羞于启齿般,从帷幕下递出一根大拇指,向下弯了弯。
一向粗心大意的宋舟一时哑然,她看不懂这个手势,却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然后连忙将自己的手掌伸过去。
此举明显合她心意多了,她欣喜地笑了一下,一笔一划在掌心写道:“兰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