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逐风（1/2）
第121章逐风
魏逐风找到了想象中的小屋。
上一次他被哄骗背上小陆宗主，一路惴惴不安却有些熟悉的期待。
他学着陆扬的样子，爬上了复刻的阶梯阁楼，提着一盏灯，摁灭了才重新问世，运转了两个时辰的那套装置，他慢慢注视复燃又迸溅的火花一点点失去光彩，才从扶梯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他和当年陆扬吹过的会是同一阵风吗？
“你快来看。这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柜子。”
锁匙摇摇欲坠，孔霰只是碰了一下哐啷一声落了地。
“这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他有点尴尬地说，“我们不敢翻。”
魏逐风旁若无人掀开那本册子第一页的手顿了一下。
他咳嗽了一声，把手收了回来，佯装自己也比较在意，比较有礼节似的，也默默看向林恒。
“……”林恒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么多的注视，他定了定心神，勇敢地点头：“没事，我说的，翻！”
魏逐风点点头。
在距离只剩微毫时突然有一只手横伸过来重重撞翻了魏逐风的手腕，即刻间书册脱手，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从书页的夹层中骨碌碌滚落，原来这书的中间竟是空心的，就是为了储藏这块石头特意制作的匣子。
他屏起呼吸，将目光落向当前。
这张面孔，已经不像一个人了。
牙齿脱落只剩下孤苦伶仃的两三颗，稀疏地镶嵌在发黄发黑的牙冠里，因为不能很好地控制面部的经脉肌肉，张弛无度，扯开嘴一时半会儿便难以扭转回来，只好用血盆大口示人。他指端有很多道被烫物灼伤过的痕迹，是那种烫伤了皮，焦黑的死肉脱落，即刻有用长出的新皮再烫一遍的反复伤，从来没有完全愈合。
“啊，啊，啊。”断齿人速度够快，但还是碰到了那块石头，疼得满地打滚。他挣扎着从眼角掉出即可晶莹的泪珠，好像急切地想要对他们说些什么。
“他，他们，好像没有舌头。”孔霰撑开了他的嘴，检查了一遍，“不是先天哑，是后天有人用利器割掉了，好残忍。”
他们目瞪口呆地齐齐旁观。许多人一拥而上，用牙齿在手臂上撕出血口，像野人一样彼此舔舐，有的咬得特别重，伤口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然而白骨仅在草木枯荣的刹那间重新焕发生机，被新生的皮肉覆盖又隐匿了下去。
饿鬼扑食。
头皮发麻。
一边是焕新童颜，一边是白骨纵深。
魏逐风逼迫自己移开眼睛，不去想这种无法控制的不适感。
“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应该藏在屏风后面，所以才没有注意到。”
“这里没有人生存居住的痕迹，除非他们根本不需要进食。”
“我不知道他们需不需要吃东西，但我知道他们在这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你看这里还有他们磨牙的痕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石头状的东西很可能有某种返老还童的能力，但这种能力即时间就会发生反噬。他们可能是试验出了这种换血的方式来延长生命，他们被困在这里只能彼此换，本来就是人人都受到感染，越换越人人自危，但是不行动就得等死。那如果是没有被囚禁的人呢，是不是可以去换健康的、没有被感染的血液。”
“……”
“天哪。”
“唔！对不起，我觉得有点恶心。”
“郁言，别去捡。”孔霰及时制止了他的举动，野人却万分激动地手舞足蹈，又不要命的朝他们扑了过来，嘴里还有念念有辞的呜呜声，似乎对这东西观感格外复杂，厌恶到不想让人触碰，但浑浊得像沾了泥水的眼珠里还能透露出些许的遗憾。
“郁言？”
这孩子贪生怕死，如果危及到生命的事绝不可能再鲁莽地向前踏一步，也很听劝，叫他不要乱跑就绝对不会乱闯把人拖进险境中。但此刻他不管不顾朝前走去，仿佛有必须向前的理由。于是孔霰又叫了一遍：“郁言？”
郁言复杂地说：“这个人我见过。说见过也许不太准确，我只是远远地仰望过他。”
谁家师门传承都会有俯仰不可及的先师，他自然是不配和慈眉善目的大长老席地而坐在同一座讲经堂，但哪怕是毫无鸿鹄之志的他，在第一天拜师的时候，也曾仰视过榜样。糊里糊涂地想，也许以后等我有出息了，能赶上哪怕三四分吧。
那就很好了。
那是应该坐在莲花上的人物。
他扯了扯正在专心致志舔舐同伴伤口的另一具缺牙人，轻轻喊道：“师祖。”
魏逐风心念一动，飞快地反应过来，从袖口里掏出一直没机会丢胡乱塞进去的到场目录，上面清清楚楚留了“灯绛阁大师祖郁盏”的名号，横平竖直，是他盯着每个人亲笔签上去的。
这个野人出现在此处并不稀奇，但真正古怪的是过去的十几天里本就有一个大师祖始终围绕在集会中，就在郁言身边！
究竟哪个是真的？
孔霰谨慎地隔开一点距离：“你确定吗？你能辨别出哪个是真的吗？”
真的会有容貌一模一样，昨天还和他们在一起，今天就变成无法开口行尸走肉的人吗？
“我，我不确定。”郁言没见过师祖几面，每次隔着师父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肩膀偷偷看几眼，确信顶天立地的重担不用落到自己身上就心安理得地逍遥度日。他连个八字都算不明白，又怎么能认出同门的长辈呢。
“他，他，不用认了。我能，确定。”成响面孔一片苍白，“我认识，这是我家的长辈。可是前日他才指导过我，让我不必，与有先天偏见的人一般计较，要我做好自己，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住了，绝对，不会错的。”
囚禁的门锁已经打开了，但是深受其苦的犯人却平静无波，无一人奔逃。
为什么。
魏逐风忽然明白了。
如果有一天他变成这样的怪物，他不会动用不断换血这样顽强又坚韧的求生方式，在第一时间就会选择自我了结。枷锁掉了，那又怎么样，用这样一张人人畏惧的面孔走出去吗？那么茍活到现在，甚至奋不顾身阻止魏逐风触碰到那块异物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没有找到自己的长辈。
也认不出。
他站在这里，忽然感觉自己特别渺小。
魏逐风小声地说：“你们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怪物们仿佛没有失去神智，甚至懂得他良苦用心似的宽和地咧开嘴，魏逐风看见了恐怖的无限接近透明的口腔和后颚，这段“好意”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但是他没有出声催促。
失去了石头的匣子变成了一本货真价实的书，最初撞翻他手腕的哑巴让他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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