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油菜花(2/2)
苍耳被尬到沉默。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发展,都无法撼动这帮乡村杀马特少年炫酷的小世界。她有些不耐烦:“还没到月底,催什么?”
“没差几天了,少废话,别逼我们上门找你家那老不死的!”瘦子威胁道。
听到这话,苍耳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她一个急刹停下车,静静盯着他们。胖瘦二人被她的目光看的心里一颤。胖子故作硬气地嚷嚷:“看什么看!”
苍耳想了想,一句话没说便拧动油门一溜烟跑了,胖瘦二人反应忙追了上去。向来拉胯的小三轮在关键时刻竟意外给力,颠得飞快。三人像拍动作片一般在县道上追逃,只不过坐骑稍微掉了点档次。
三轮车在乡间小道上不断拐弯,将两辆电瓶车甩在身后。瘦子骂了声娘,对胖子说:“你跟紧了,我绕边,把她给截住!”瘦子说罢却没听见回音,他转头一看,胖子在远处跟个推土机似的以十五码的速度缓缓拱进着。
“我操,”瘦子气得头晕,“你他妈能不能快点!”
胖子哭丧着脸:“早就跟老大说过给我们也换成摩托车嘛!”
苍耳从后视镜见两人速度慢下来,嫌弃地“啧”了一声,稍微放慢了点速度,故意等他们追上。开到一处大下坡,苍耳不带刹车往前猛冲,胖瘦二人也跟着冲了下去,紧随其后。在快到坡道末端时,苍耳猛地一转弯,胖瘦二人来不及反应,尖叫着连车带人一头栽进了前方的臭水沟里。
眼看两人一身的污泥,胖子还卡在水沟里出不来,苍耳在一旁满意地笑了,乏味的一天终于找到点乐子。
瘦子一边用能想到所有的污言秽语辱骂苍耳,一边费力地把胖子往外拽。苍耳对他满嘴的脏话丝毫不生气,反倒觉得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可笑。
真正能让她生气的,只有瘦子刚才说的“老不死的”那四个字。
瘦子本想把胖子拽出来,却一不小心被他再次拉进了臭水沟里,而且这次是脸朝下。苍耳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地开车走人。
胖子在她身后连哭带喊:“你等着!桑哥不会放过你的——”
“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苍耳在播报声中熟练地倒车入棚。
“怎么还在开这个老式的机动三轮车,让你舅舅给换成电动的嘛,轻便些。”正在小卖部门口打牌的男人见苍耳回来,打趣道。
另一个牌友附和道:“就是,你舅舅一边开店一边组牌局,两手抓钱,怎么换辆车都舍不得?”
“哦知道了,这不是侄姑娘没几年要出嫁了,忙着攒嫁妆呢!”众人哄笑起来。
苍耳对这些看似没有恶意但给人添堵的玩笑话早已习以为常,她漠然看着牌桌上这几个牙齿通黄的中年男人,心里唯一的疑惑是,为什么他们一年到头都这么闲,连农忙时节都能在这里打牌?那他们家里的农活和家务到底是谁在干?
“对尖!”牌桌中间的男人用力甩出一对牌,笑呵呵应道,“我这明明是一手抓一手送,开店赚点钱全贴给你们了!”他是俞苍耳的舅舅,这间小卖部的店主,黄进。
苍耳从腰包里翻出今天收到的一小把现金,交给黄进:“微信转账你都收到了吧?现金都在这儿了,你点点。”
黄进大概扫了一眼,没细点,从中间抽出两张一百的票子,随手递给苍耳:“来,拿着,零花钱。”苍耳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推拒,漠然收下。
“老黄,你这个人,没别的,就是太仁义了!”牌友叹了口气,拍了拍黄进的肩膀,“你一手把妹妹的女儿养到这么大,供她吃供她喝,她帮你做点事不是应该的?你还给这么多钱!”
黄进皱着眉摆了摆手:“说这个干什么,我妹妹的女儿不就跟我亲女儿一样?我们两口子疼她比疼亲儿子还多。”
牌友连声赞叹,又看向苍耳:“你舅舅对你真是没的说,将来出嫁了也要记得他啊!
黄进笑道:“也不用记多深,每年过年买两瓶好酒一条好烟就行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期待地看向苍耳。
苍耳知道此时自己只要附和地笑一笑,随口应一声,就能把这个场面圆过去。她立在原地,很努力地想要笑出来,但嘴角像僵住了一样,怎么都提不起来。最后,她十分僵硬地“呵”了一声,快步走回门内,其实她的本意是假笑一下,但听起来充满嘲讽。
身后一圈人尴尬地坐在原地,有人欲打抱不平为黄进说几句,黄进却一脸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摆摆手:“算了,算了。”
苍耳听着身后的动静,心想下次要笑得再真一点,省得麻烦。
她随手将刚才黄进给的二百块压到收银台的计算器色地假装忙碌。苍耳心中不禁感慨这两口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装。
黄进明知道苍耳不会收钱,但每每还要当着人面塞钱给她,这是他最喜欢的表演,用零成本博取一个仗义的好名声。仗义的名声对一个棋牌室老板来说很重要,赌博佬们最喜欢的就是仗义豪爽的老板。而苍耳虽然讨厌虚假和伪饰,却从不戳破黄进,还会配合他表演。毕竟还寄人篱下,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如果黄进心情好一点,也会对外婆好一点。
苍耳上楼梯回到自己和外婆的房间。这是一栋二层小楼,是外公在世的时候为了给舅舅娶媳妇亲手盖的。一楼沿街的客厅改成了小卖部兼棋牌室,最多能支四张牌桌,热闹的时候整夜烟熏缭绕,叫骂声不绝。
一楼内侧是舅舅夫妻俩的主卧,方便做生意。二楼采光最好的卧室属于表弟,虽然表弟如今在高中寄宿,两周才回来一次。苍耳和外婆则住在旁边的小卧室,原本是杂货间,现在摆了两张小床。
虽说住在一起,但已经分灶好多年了,菜也是各买各的。一般是舅妈先做饭,和舅舅两个人吃。然后外婆再做,和苍耳吃。只有表弟回来的时候,一家五口人才会坐在一起吃顿饭。具体为什么分灶,苍耳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因为伙食费、买菜之类的事情,她也懒得问,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千奇百怪又稀松平常。
拧开台灯,苍耳从抽屉里掏出记账本。本子第一页写着大大的“九万”以及一个被中性笔用力涂上色的惊叹号。
九万块,这是她一年半以前、还在读高三的时候欠下的高利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