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们的话已经冻结在这里。(2/2)
“我们可不可以申请,上课时间严格按照《劳动法》的规定执行。”
照她的话讲,每日陆地和冰上练习时间一共不得超过八小时,还得安排上法定假日和双休日。
什么还没学,已经开始搬出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叶绍瑶语塞,艰难点头。
反正下周末还有比赛和滑雪,给队员谋福利,也是放自己一马。
……
亚冬会那段时间,国内滑协正在忙着举办十二冬花滑资格赛。
对叶绍瑶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拿到十二冬的参赛资格肯定不在话下。
但她的表现又一次印证,自己正被瓶颈期卡得死死的,有股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动弹不得的无力感。
她开玩笑:“你猜,我还有多少退步空间?”
自从发育关开始作祟,她就特意准备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每一次比赛的小分表。
纸张还带着机器和油墨的味道,上面的小字密密麻麻,印满无情的符号。
一个用刃不清晰,一个跳跃降级,一个“fall”,一个小q缺周。只这一张表,称得上失误荟萃、符号开会。
“你比我多一个‘fall’,我比你多了一个叹号,”叶绍瑶比较两张小分表,苦中作乐,“小季同志,你最近怎么一直和我比水平差。”
季林越澄清:“摸底赛我还拿了第一。”
两列火车正巧相向而过,巨大的吸引力让桌上的水杯不堪晃动滚落,旁边的季先生说着风凉话:“小子的下限越来越低,这场裁判抓得严,居然只给我拿了一百六十分,放进女单赛道都拿不上金牌。”
这太言重了,叶先生赶紧劝:“老季,孩子还在。”
“话当然得当面说,知耻才能后勇。”季先生抖着袖子,没觉得什么不对。
两句句话扫了小辈的兴,季林越扣着帽子开始补眠,叶绍瑶坐在旁边,也闷闷的不想讲话。
火车一路向东、向北,雪景之后连着下一片雪景,窗外除了依然灰扑扑的电线杆,连远处的高压线都银装素裹。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车厢里,有乘客的手机铃响起,周杰伦的《七里香》*顿时在每个人的嘴里传开。
电话的主人打瞌睡,还得周围的大合唱叫醒他,因为到了最经典那一句,“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人人都接得上。
叶绍瑶的MP3里一直装着这首歌。
不过歌词讲的是她最爱的浓郁的夏天。
不适合在万物凋零的冬天唱。
……
有人说,当你像困难屈服的时候,其他困难也会随之降临。
冰上的叶绍瑶屡战屡败,也依旧不妨碍穿上雪具的她迎来自己迈不过的第二道坎。
别人握着滑雪杖从雪道的最高处滑下,半途还能躬身加速,她则在新手区小心翼翼地俯身滑行,从刚起步就和雪地亲密接触。
她也算是悟出来了,上帝给她开了冰上运动的大门,于是毅然决然关上了雪上项目的窗。
一点天赋都没给她留下。
“走啊,绍瑶。”
邵女士从一边滑下,又意犹未尽登上去往山顶的扶手电梯。
叶绍瑶摆摆手:“太高了,我害怕。”
她还是害怕从山顶俯瞰的感觉,所以每一次俯冲的背后,都是她亲自扛着滑雪板走上坡道,走到哪算哪。
她安慰自己,人往高处走,这是真理。
爬到半山腰得十几分钟,冲到山脚却只是不到一分钟的事,来回几次,叶绍瑶也就觉得没意思,好像换了个地方体能训练。
她坐在雪道边缓气,擡眼欣赏千篇一律的雪景,这里的植被和姥姥家也没什么两样,还不如去看看传说中的天池。
但他们没有这趟行程,叶绍瑶心道来得不值。
有一对情侣从坡上滑下来,男生给女朋友展示着自己拿手的“落叶飘”,左右横滑,真像一片落在秋日的树叶。
但狂风搅乱落叶的轨迹,一个失误,男生铲了叶绍瑶一身雪。
女生一惊一乍忙着关心男朋友,男生也拍拍手目无二视,压根没看见自己的杰作。
叶绍瑶有些郁闷,这钱还是花得值,虽然体验感极差,但气是受足了。
她在雪地里打坐,嘴里念叨什么“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还是季林越把她从雪堆里捞起来。
“圣诞节早过了。”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堆成雪人?”
叶绍瑶仗着雪镜给她的安全感,抛了一记白眼过去,还能因为什么。
然后是一个聊天局。
两人靠边倚着雪场的铁丝网,偶尔扯一些不着五六的话。
刚才的叶绍瑶似乎以问号结尾,可能是问晚饭吃些什么,可能是问接下来该去哪,季林越没回答,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问题已经打磨得很简单,他问出口:“叶绍瑶,你想过放弃女单吗?”
“我没想过。”
叶绍瑶回答得很干脆,从她走上冰场的那一刻,她就确定,自己的未来属于这里。
她是不会退出的,她才十五岁,是即使遇到多大坎坷多大痛苦都可以站起来走出去的年纪。
“我是说,”季林越有些犹豫,“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叶绍瑶没明白。
“转项,和我一起。”
她觉得有意思,干笑着:“你想转哪去?”
“双人滑,或者冰舞。”
叶绍瑶带着头盔,雪镜和防寒服将她遮掩得严实,她静静站在那里,季林越看不见她的任何表情。
“这只是一个非常不成形的想法,你没必要……”回答。
“好。”
叶绍瑶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犹豫的他下定决心的最重要关卡。
“什么?”
女孩拉下挡事的领口:“我说我愿意。”
雪道边有土地裸露,灌丛下的还长着一小片苔藓。
她得收回那句话了,这里海拔两千多米,和她曾见到的风景都不一样。
回到租赁区,室内的暖风扑面而来,叶绍瑶的头脑重新活泛,逐渐回过味来:“季林越,你不会是唬我吧?”
季林越皱眉:“你知道这里多少度吗?”
这她哪知道。
这里已经有了苔原植被,气温大概比平原还要低个十摄氏度,叶绍瑶在心里算起数学题:“大概零下三十度?”
季林越指了指室外温度计:“零下二十六摄氏度,我们的话已经冻结在这里,永远不会消失。”
还挺严肃,叶绍瑶收回自己的玩笑语气,郑重应了声“好”。
“但我想再努力一把,给我一个赛季的时间,我还是希望靠自己走出泥潭。”
如果她真的无法靠自己,再去凭借他的力。
待久了温室,叶绍瑶有些受不了刮起的冷风,在隔壁逛了会儿纪念品商店,空着两只手回来,她感慨,还是滑雪场的大厅最温暖。
不过那家店的音乐特别耳熟,即使剥离了充斥着音乐的环境,她依旧能哼出几句:
[阳光请回来身边,让我确信花朵只不过冬眠……]*
尽管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孩子们,回程。”
再路过商店,里面的已经切换成老掉牙的苦情歌,叶绍瑶没放心上。
大概只是某家爱在门口挂大喇叭的店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