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记(2/2)
“他们必定是想不到你在受苦,如果知道,谁也不会这样。能宽恕他们的行为本身也是对自己的放松。许幻,你小小年纪过得太累。为什么不试图放开,反正已是这样,最坏的也莫过于此。”老院长并不是一味地循循善诱,话里意有所指。
最坏的也已经过去了,当年她也是略带震惊地把顾海兰的信和人介绍到顾许幻的面前,其实那算是犯了严重的错误,怎么能仅凭几封信和一对手脚的血印作为孩子的认领凭证。不过那个生病的女人并不想带走顾许幻,她只是想见一面。她也是当母亲的人如何能不理解那个病恹恹的女人的心情。
只一见就知道必定是母女,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像的一双眼睛,虽然顾海兰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昔的清澈。
老院长还记得顾海兰说曾经当过医生,如果不是孽缘,顾许幻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又如何会阴差阳错出现在福利院。
“院长妈妈,到今天你都想撮合这种关系,不过人不都不在了。”到现在顾许幻可怜的也不过是一个命运悲惨的女人。
“不在才更该想得通。许幻,生活只是你自己的。”
郑主任站在楼道的尽处,看顾许幻和老院长走过来,不露痕迹地冲老院长微笑,“顾小姐,借一步说话。”
顾许幻疑惑地看郑主任,“有什么事情吗?”
“鲁董事长在分公司,因挪不开身,刚知道顾小姐也在苏城,说是想请顾小姐叙叙旧,难得能在这里碰到。”
鲁海丰在苏城,顾许幻倒是没想到,“鲁董事长忙,我怎么好去打搅。”
“董事长说不知道也罢,既然知道了,那一定要顾小姐去的。”
顾许幻回头看看老院长,院长却拍拍她的手,“去吧。”
多少还是有些莫名其妙,顾许幻还是跟着郑主任走了。
顾许幻进去的时候,鲁海丰正背对着门望向窗外,听见动静回头,脸上的悲凉之色犹存。顾许幻变得小心翼翼,一句鲁伯伯却卡在喉咙叫不出口。
鲁海丰只招招手让顾许幻过来,悲凉之色被隐约的激动代替。
“许幻,今天的日子难得,你就陪鲁伯伯喝杯酒吧。”
顾许幻迟疑地接住酒杯不知道鲁海丰这一出究竟何用意。
“其实,你也该给你母亲敬上一杯,今天是她的冥寿。”鲁海丰悠悠说出口对顾许幻却不啻是个惊雷。
“你调查我?”顾许幻心里的屈辱冒出来还夹杂着其他情绪,一时说不清,道不明。
“的确是花了不少时间,实在是没想到她居然死了苏城,这么多年了。”鲁海丰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
顾许幻被这个消息炸得一时发懵,看鲁海丰的酒似乎要洒出去,想伸手去扶,却发现自己的手亦抖得厉害,酒已尽泼洒出来。
鲁海丰拿下顾许幻的酒杯,拍拍她的肩,“如果愿意,我当你的舅舅也是不为过的。”顾许幻的眼睛始终定定地看着酒杯,眼泪流得肆无忌惮。
“大概是在十年前,我收到你母亲一封信,信是从吴镇发的,信上说这么多年对不起家里,没脸回家,未婚生孩子,到如今这种地步,只能怨自己,希望家里人不要再挂念她。我们到吴镇找过她,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无奈只能希望她过好自己的生活,没想到海兰居然已经不在人世,她是把你早早地送到福利院了,连女儿都不留。”
十年前,差不多是顾海兰去世的时候。顾许幻有些庆幸顾海兰没有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别人,对于她来说,当个孤女比当个私生女要简单很多。
“那是她去世那年的事情。”
“我说怎么就找不到人,原来是已经走了。”鲁海丰的手紧紧抓着桌沿,“看来,你知道你母亲的事情了。”
“不是很多,只知道自己是私生女,不合时宜,毁了母亲的前程。母亲去世前几个月见的她,不到四十岁的人老得厉害,外貌还可,主要是精神。老天爷没给我太多时间就夺走了她的生命。所以,她对于我来说基本算是陌生人。”顾许幻一古脑儿都说出来,直觉上鲁海丰说的都是真话,而且和母亲的关系很亲密。
“许幻,你不能这样想,你的母亲其实是个非常聪明善良的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们并不是亲兄妹,但从小一起长大,我下乡插队的时候,也都是你母亲帮我照顾家里。我们以兄妹称呼,你也可以叫我声舅舅。如果生活就那样过下去,也许我会娶沈海兰,也就是你的母亲,你所说的顾海兰应该是她改了母亲的姓吧。可是事情就因为参加恢复后的高考而发生偏差。”
鲁海丰咽一口水,仿佛要咽掉多少难言的过去,“她考上了外地的医学院,志愿是自己选的,要当医生,我那时候已经在工厂当了工程队长,满心欢喜等海兰上完学回家结婚,虽然没说,但我想海兰也是这样想的。三年级开始她就在医院实习了,再后来来信说恋爱了,并没说对方是谁。大约大半年之后医学院有挂号信发到家里,说海兰留下一封信莫名其妙失踪,旷课严重,学校已经将她除名了。那是我第一次来苏城。你母亲是故意躲大家,所以根本是徒劳。你外公外婆本来身体不好,几年之内都去世了。你母亲再有音信已是十六七年后的事情了,没想到是她的绝笔。”鲁海丰的印象还是沈海兰扎着两条麻花辫,辫梢飘着绸带,一双透彻如水晶的眼睛总是温柔坚定地看着你,那是永远的青春身影,他根本无法想象沈海兰临去时的景象,难道也像鲜花一样枯萎凋零?
顾许幻不由自主将目光从酒杯转到鲁海丰的身上,抓着桌沿儿的手如此用力,骨节泛白,他一定是忍了内心的剧痛跟她讲这些事情。不由将手覆到鲁海丰的手上,“鲁伯伯,我替母亲说对不起了,她一定也是后悔的,否则怎么会不理你们。”
“其实,谁又会说她,海兰还是傻啊。”鲁海丰猛地站起身,“海兰,今天我也是认了许幻,你的女儿,保证尽我的能力保护她,你就瞑目吧。”一口酒下肚呛得猛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都狼狈地流出来。
顾许幻不说话只是递上纸巾,想鲁海丰这么多年跟谁都不能说吧,心里压一桩秘密,每日啃噬着心底,又怎么会是件好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