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沉眠 来年的荔枝,她再也尝不到了……(2/2)
可整个过程她都很被动,频频走神,甚至在他低头吻她时下意识地躲闪,贺知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便问道:“荔荔,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温荔按开了床头灯,借着昏暗的灯光直直望向他的眼睛,毫无征兆地问出一句:“对你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在你心里占多少分量?你又有多喜欢我?”
贺知衍不知她为什么忽然这样问,但他的确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正当他嘴唇动了动,准备回答的时候,温荔却直接打断他,翻了个身将脑袋埋进被子里:“睡觉吧,我困了。”
这一晚温荔睡得并不好,夜里半睡半醒的时候,她能够感觉到身后那人温暖的怀抱,却仍旧没有丝毫安全感,一整夜噩梦不断。
第二天醒来,温荔觉得口渴,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厨房烧水,忽然听见客厅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今年陶小姐的祭日,还需要往山上送花吗?”
“和往年一样,订一束她生前最喜欢的玉兰花。你替我送去苜蓿山,别让温荔知道,我怕她多想。”
她听见贺知衍这样说。
“还有,碧枝苑那边,你帮我盯紧一些,但凡从陶敏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贺先生。”那个陌生的声音答道。
温荔不想再听下去,于是默默退了回去,带上房门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直到确定客厅里不再有交谈声,她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贺知衍看见他,原本微蹙的眉心瞬间舒展开来,像往常一样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睡醒了?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她摇摇头,垂下眼沉思几秒,问道:“你以后能不能别去碧枝苑了?”
对面的人怔了怔,笑容僵在唇角。
她又继续说:“陶家那么好的条件,足够请许多护工了吧?难道连一个陶敏都照顾不好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贺知衍握住她的手,“荔荔,你别多想……”
她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
透过我的眼睛,你究竟在看谁?
是陶咏馨吧?
时隔多年,她再次看着他黝黑深沉的眼,忽然意识到,其实这些年,她真的一刻也没有读懂过他。
她收回目光,眼眶无比酸涩,隐隐感到小腹有点难受,以为是自己生理期要到了,便不再与他多说,捂着肚子跑向卫生间。
温荔一直以为自己小腹胀痛是快要来例假的缘故,其实不然。
直到元旦假期结束回到学校,右下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细密的疼痛,疼得她直不起腰来,直接在实验课上晕倒被救护车拉进医院,她才知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辅导员给她批了一周的假,她独自一人住进了医院,做了阑尾切除手术,期间除了她的室友冯蓁和杜月盈,再没有其他人来看过她。
手术前,她曾抱着那么一丝希望给贺知衍打过电话,然而电话响了许久都没有接通。
术后第二天,温荔从睡梦中醒来,朦朦胧胧看见床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唤了声:“贺知衍……”
那人放下手里的书起身看她,她这才发现,这个人不是贺知衍,而是许久不见的魏宁。
“我听你的两个室友说,你在实验课上晕倒了,来了医院才知道是阑尾炎。”魏宁看着她,眉头紧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荔听着他关切的话,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心疼,也不知为什么,泪水忽地决堤,再也止不住。
可她连哭也只是沉闷地哭,根本不敢放声大哭,牵扯得手术刀口泛起一阵阵钻心的疼。
许是哭累了,她再次沉沉睡去,再醒来,居然又看见贺知衍的身影。但这次好像不是幻觉,真的是贺知衍本人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眼前的世界一点点由模糊变得清明,她看见贺知衍唇瓣翕动,似乎在对她说什么,可她的耳朵嗡嗡作响,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只觉得他来得太迟,她已经不需要他的陪伴了。
出院的那天,贺知衍帮她收拾好东西,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将她送回了学校。临别前,他对她说:“我知道你很没安全感,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温荔微微仰起头看着他,仿佛穿越了过去五年的时光,看向初次见面时那个冷冰冰的趾高气扬的他。
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她轻笑一声,用最最平常的语气对他说:“不用了贺知衍,我们分开吧。”
其实她私下里有偷偷问过周舸,在她手术当天,贺知衍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些什么。
周舸告诉她,那天他们去了碧枝苑疗养中心,看望发病的陶敏,从陶敏口中得知了非常重要的线索,关乎到陶延盛多年前违法乱纪的罪证和他女儿陶咏馨的真正死因。
这些罪证被她埋在陶咏馨墓碑下的骨灰龛里,贺知衍派人去查找,果真在里面发现了有用的东西。
也就此弄清,原来陶咏馨的死因,和当年发生在玉麟山的勘测人员失踪案有着紧密关联。
但这些罪证已经交给警方,不容泄密。更加具体的细节,周舸并没有透露给她。
至于贺知衍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她也不愿再去细想。
真心这个东西,向来无从考正。
假意里掺着真心,也算是真心吗?
如此不纯粹的感情,好像也不值得留恋。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她与贺家、与那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
近期的气候总是反复无常,已经是二月天,杭市居然下起一场鹅毛大雪,气温猛然降至零下。
赵书瑾来学校看她,两人坐在学校附近的一间茶肆里,看着窗外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一时无话可讲。
等了许久,直至炉中茶水煮开,赵书瑾给她杯中添上满满一盏茶,又看着她一点点喝下,才终于开口,话语之间尽显无奈:“到了最后,这个恶人还是得由我来当。”
赵书瑾告诉她:“这段时间,贺知衍与你姨父闹得很不愉快。”
“自从去年他公司的数项业务被褚颜搅黄,几度经营不善险些倒闭,你姨父和老太太就劝他关掉公司,回到自家企业任职。但他的脾气你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肯妥协,非要硬撑。”
话说到这里,温荔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姨父和奶奶觉得,贺知衍是为了我,才会拼尽全力地证明自己,拼命与他们抗衡?”
垂眸思索一阵,她唇角弯了弯,尽量轻松地问道:“他们想送我去哪里读书?如果是德国的话,那就最好了。那么这些年我的德语也算没有白学,终于派上用场了。”
赵书瑾看着她瘦削的脸颊和脸上强行堆砌起的笑容,一时情绪崩溃,泪水顺着眼眶止不住地落下。
“说实话,荔荔,我内心也很失望。不只是对贺家,还有对我自己。我对我自己……非常,非常的失望。”
“你走之后,我会和贺治文离婚,回云城找一所学校教书,好好过我自己的生活。”
“你爸爸这边的医疗费用,我会承担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贺治文已经承诺过,他会让你爸爸住最好的病房,接受最好的治疗……”
她用力握住温荔的手,哽咽到几乎泣不成声:“我们都重新开始吧。”
……
温荔在三月下旬办好了所有手续,准备好出国留学的方方面面。
临行前两天,她接到贺知衍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问她:“你能再等等我吗?”
她似乎能感觉到,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想要拼尽全力再试一次。
沉默良久,她平静地答:“好。”
电话挂断,温荔又接到梁晟的来电,说是褚老爷子想要见她一面。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便欣然应下。
提起出国留学的事情,她最后一次拜托老人:“外公,我后天就要走了,您替我瞒着他吧。”
褚老爷子问她:“之前经历了那么多的艰辛,你们都一次次的挺过来了。现在到了最紧要的关头,眼看着马上就能熬过去了……孩子,你就不能停下来等等他吗?”
“上次见他的时候,我看见贺知衍……他好像已经有白头发了。”温荔一时哽咽,忍着泪意说道,“让他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吧,别再和家里闹别扭了。”
褚世鋆点点头,揩了揩眼角的泪,对她说:“好孩子,日后你们若是还能再见面……”
她含泪笑道:“不会再见了。”
温荔最后去了一趟荔枝湾小院,那个曾属于他们的小家。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那把钥匙,系在门口的风铃上,又在院中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摘下自己的围巾系在上面,和这座小院做了最后的道别。
过往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不忍再回忆,带上门快步离开。
后来回到京州,邵林专程开车送她去机场。
进入安检通道前,温荔回头看向他:“邵叔,我还有话想对您说。”
“可能我说这些话会让您觉得很奇怪。但我想说,这么多年以来,谢谢您对我的善意和关心。以后的日子,希望您一切都好。”
邵林点了点头,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掌心覆在她肩头很轻地拍了拍:“孩子,去了那边,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
“虽然贺家对我有恩,我也在贺家干了大半辈子,但我不得不说一句,你的性子,不适合待在这样的家庭,你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希望你活得自由自在,永远不要被困囹圄。”
“谢谢邵叔。”温荔冲他笑了笑,又继续说,“吞吞我没办法带走,我也舍不得把它带走。要是以后我想它了,您可以替我过去看看它,给我拍些照片视频吗?”
“好的,小姐。”最后,邵林还是这样称呼她。
温荔点点头,转身离开。
过了安检,忽然听见邵林喊她名字,站在远处遥遥冲她招手:“荔荔,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要是想家了,随时回来。”
温荔办理了值机手续,独自一人坐在候机室里。她戴上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点了随机播放,系统非常应景地为她匹配了一首王菲的《红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玻璃幕墙外宽阔的飞机跑道,耳边是王菲轻盈缥缈的嗓音。
歌词极尽悲伤,而她始终心如止水。
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令她落泪了。
直到听见那一句“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她怔了怔,终于控制不住地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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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在她离开的第三天,贺知衍独自回了趟杭市,他带着吞吞回到了荔枝湾小院。
她走了,可家里的东西还在,处处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雪过天晴,院子里的雪人已经开始融化,他摘下那条被雪水濡湿的围巾搭在臂弯,又看了眼院中早已枯掉的荔枝树,记忆被拉回到两年前的某天,他第一次有了为她建造一座小院的想法,于是自己动手画了图纸,将它交给专业团队打磨完善。
“她喜欢种花种草,喜欢养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得找一片土壤肥沃的地,建一个宽敞点的院落,要有家的感觉,让她觉得舒服自在才好。”
小院建成以后,他为她亲手种下那些花花草草;怕她孤单,知道她喜欢猫,就买了吞吞回来陪伴她;知晓她思念家乡,就种下了她喜爱的荔枝树,等着来年长出枝杈开出花,再结出丰硕果实,到了那时,她应该会满心欢喜。
那几颗荔枝树是从云城运来的,他已经问过园林师傅,这个品种的荔枝树天生金贵不好养活,只要用心施肥灌溉,来年一定会长出新鲜可口的荔枝,是她家乡的味道。
可她走了,来年的荔枝,她再也尝不到了。
擡头望向头顶灰蒙蒙的天,他依稀记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他对她那样恶劣,用那样不堪的词汇践踏羞辱她。
早知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
他只后悔,为什么在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他没有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而如今,一切都结束在这方小院里,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